在这个时空,镇定是防御铁勒的东部重镇,崔芜思来想去,交与旁人实不放心,最终钦点了延昭驻守此地。
所以,石氏余孽是奔着延昭去的?
想到麾下爱将对石瑞娘异乎寻常的宠爱,崔芜莫名不安。
“石氏不急着逃回铁勒境内,反而入了河北,只怕会对延昭不利,”她站起身,在案后来回踱步,很快下定决断,“派人快马赶往镇州……不,点五百轻骑,朕要亲自赶去。”
殷钊从那句熟悉的“点五百轻骑”开始,就有了不太妙的预感,待得“亲自赶去”四个字钻入耳中,胸臆叹息汇成一股,猝不及防地击中心脏。
“陛下三思,”他深深拜倒,明知十有八九是无用功,还是尽最后的努力,“定国公为一军主帅,自有大军护卫。石氏纵然心怀不轨,也万难得逞。”
“如今京城刚遭变故,正需天子坐镇,实不必您亲自奔波。”
道理崔芜都明白,但是某一个时刻,突如其来的直觉告诉她,必须亲自赶去,否则后果难以估量。
她无法解释缘由,但根据过去的经验,类似的直觉帮过她好几次,不能等闲视之。
“朕意已决,殷卿自去准备。”
“宣内阁首辅,吏部尚书盖昀觐见。”
盖昀赶到时,已从殷钊口中得知天子打算。饶是他早知这位是个不消停的主儿,依然被女帝突如其来的念头惊住了。
然而,盖昀比殷钊更清楚崔芜性情,越是看似不靠谱的决定,越是经过深思熟虑,藏了旁人看不穿的谋算。
“臣猜想,陛下心意已决,”他苦笑道,“不管臣如何劝说,您都不会改变主意了吧?”
崔芜淡淡一笑:“盖卿知朕。”
盖昀:“京城刚遭变故,陛下就不担心……”
“正因京城刚遭变故,朕才能放心离去,”崔芜微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朝堂诸公刚吃了大亏,纵然听说天子离京,也万万不敢生出异心。”
盖昀明白她的意思,女帝刚假传丧讯摆了朝臣一道,顺带引出“逆党”若干。眼下正值风声鹤唳,即便朝臣们听闻天子离京,也只以为是故技重施,谁也不敢在这时生事。
可……
“武穆王前些天才发来书信,言称陛下圣体违和,不可过分操劳,”盖昀无奈道,“您转头就奔波劳累,若是被武穆王知晓,却让微臣如何解释?”
崔芜很光棍:“不告诉兄长不就完了。”
盖昀:“……”
“盖卿应当明白,朕不会任性而为,但凡朕决定之事,必有缘由,”崔芜道,“朕意已决,盖卿能否为我免去后顾之忧?”
盖昀还能说什么?
唯有理袍袖、正衣冠,郑重拜倒:“臣遵陛下旨意。”
第320章
有了盖昀背书, 崔芜终于可以放心启程离京。
为何非要自己赶去?
也许是那一瞬的强烈直觉,也可能因为她曾亲眼目睹,延昭对石瑞娘是如何痴迷。
于手握重兵的权臣悍将而言, “情义”分量几何?
托流落风尘、见惯人情冷暖的福,崔芜一度以为, 这玩意儿就算不垫底,也该排在“权势”与“利禄”之后。
但秦萧打破了她的成见,而延昭对石瑞娘的独宠亦让崔芜知晓, 这世上确乎有无缘无故的“痴迷”和“钟情”。
可见人与人不同, “情义”的分量亦不可同日而语。
崔芜本想轻骑离京,但阿绰听说了消息,连夜跪在福宁殿前。
“陛下今日受累,全因奴婢私心而起,”她悔不当初,连连叩首, “求陛下许奴婢侍奉左右, 弥补过错。”
崔芜知她愧疚,准了。
阿绰既去, 潮星和新燕焉有不相随之理?她二人一个追随天子多年, 一个出身北地,都会骑马,也都骑得不错。
竞争结果,新燕胜出。
“新燕身手好,中途若有什么,亦可随机应变,出去报信,”崔芜说, “宫中刚遇变故,不能再生乱子,潮星留下坐镇宫城,若有不测,朕许你先斩后奏。”
话说到这份上,潮星只能应下。
崔芜行动力极强,当日安排好诸事,翌日清早便领轻骑出城。她本想弃车骑马,也能加速行程,但殷钊已然让步,万万不肯再退,坚持要她乘坐马车。
“马车里铺上软褥,陛下若乏了,可在车中歇息。”
“归京前,王爷反复叮咛,不能让陛下过分劳累。陛下若不应允,臣只能修书王爷,向其请罪。”
为了不分秦萧的心,崔芜只得让步。
她这一路快马加鞭,白日窝在车里睡回笼觉,睡饱了就骑上火锅跑一阵。晚上有驿站睡驿站,没驿站就住破庙民居,乃至就地扎营也能凑合,端的是皮实好养活。
殷钊却不敢如此怠慢九五至尊,好说歹说,总算劝得崔芜同意入住客栈。
当然,是以“行商”的身份。
这一日向晚,堪堪入了镇州地界。殷钊寻了城镇打尖,又花了银钱,将镇上最好的客栈包下。
这一行人虽未亮明身份,可单看不俗的衣饰与佩刀护卫,便知身份不一般。是以掌柜不敢怠慢,收拾出最好的上房供崔芜落脚,又张罗着准备晚食。
殷钊则领着护卫将里外检视过,又对崔芜道:“五百轻骑化整为零,三百驻扎城外接应,两百随主子入城,分批入住附近客栈。”
“如此,可保万事无虞。”
崔芜颔首:“殷卿办事周全,我自是放心的。”
她不欲节外生枝,在房里消消停停地用了晚食——虽然简陋,但也新鲜热乎、有鸡有肉。
可见本地百姓过得不错,基本的肉食总还不缺。
待得简单梳洗过,便在房里踱步消食,预备着早早睡下。
彼时天光未歇,最后一抹夕晖倾情涂抹,映照出漫天霞光灼灼欲燃。
房间位于二楼,崔芜驻足窗畔,一时贪看住了。不经意间,她转开视线,只见两名行人进了街道斜对角的医馆。
不知是看错了还是怎的,其中一人很像是延昭身边亲卫。
崔芜心下起疑,却不动声色,唤来殷钊吩咐几句。殷钊会意,带人去了医馆,正好先头两人拖了大夫出来,两边一打照面,不约而同地愣住。
不到半刻钟,两人被带回客栈,进屋见了立于窗畔的崔芜,既惊且喜。
“陛下!”被崔芜认出的亲卫仆跪在地,顾不上磕头拜见,张嘴便是,“求陛下救命!”
崔芜满肚子的疑问被这拖着哭腔的一句堵了回去。
她顾不上歇息,即刻启程赶往军中。幸而此地离大军驻地不算远,星夜兼程之下,天亮时分便能赶到。
途中,亲卫也将来龙去脉向崔芜简单说明。
“将军三日前收到一伙贼人书信,信上称,夫人在他们手上。若要平安,须筹集一万两银,两日后子时三刻,独自上得附近山头的土地庙,一手交银,一手放人。”
“此事实是蹊跷,但随信送来的珠花确是将军送给夫人的,上面、上面还有血。”
“将军表面没说什么,但卑职知道,他心里极不放心夫人,思忖两个晚上,还是决定上山换人。”
“临行前,将军已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也在山下部署了伏兵接应。只没想到,这山间藏了小道,贼人暗度陈仓,同样设了埋伏。”
“卑职等赶到时,贼人已然退去,将军倒在地上,胸口中刀,危在旦夕。”
崔芜顾不得问贼人下落,脱口道:“刀呢?拔出来了吗?”
亲卫满脸是汗:“中刀处离心脏太近,军医不敢动手,怕伤及血脉,后果不堪设想。”
“卑职无奈,这才往附近城镇寻大夫,不想竟遇上主子。”
崔芜心里有了数。
一行人快马加鞭闯入军营,值守的士卒待要阻拦,只听亲卫喝道:“天子驾到,还不跪迎!”
小兵吓傻了。
他从军不过一年,虽曾听闻天子英明,却未得见真人。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地乍然撞见,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膝盖不由自主软了:“卑、卑职不知天子驾到,有失远迎……”
崔芜翻身下马,将人拖起:“甲胄在身,不必全礼。”
又对亲卫道:“朕入军营之事不必声张,带我去瞧延昭。”
亲卫二话不说,引着她来到帅帐。
为着赶路方便,崔芜换过男装,长发束成乌油油的马尾。待得掀帘入帐,迎面扑来一股极浓重的血腥味,恰好军医端着水盆转身,冷不防见了她,诧异问道:“你是什么人?怎敢擅闯帅帐?”
崔芜却未理会,目光越过此人,定格在行军床上。只见延昭敞着中衣、面色苍白,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丝丝缕缕渗出。
瞧那中刀部位,纵使不是心口,也离心不远。
端的是既狠且毒。
阿绰随着崔芜入帐,同样瞧见这一幕,刹那间如遭雷击,一张脸煞白如纸。幸而崔芜足够镇定,箭步上前把住延昭手腕,犹不忘回头吩咐:“闲杂人等退出帅帐,里外清理干净,一应用具需以滚水消毒。”
亲兵答应一声,飞奔着下去安排。
女帝的沉着唤回阿绰的理智,她摁住胸口,尽量压低声量:“主子,我哥、我哥他……”
崔芜顾不上安慰她,只道:“你与延昭是一母同胞?”
阿绰不明所以,如实答道:“……是。”
“朕要为你兄长拔刀,但他失血过多,怕是难以支撑,”崔芜语速极快,“期间需要输血,你可愿抽血相助?”
阿绰虽不知血液如何输入,却听出崔芜的笃定,险些喜极而泣:“愿意……奴婢愿意!”
“只要能救回我哥,主子尽管将我一身的血抽走!”
崔芜:“……那倒不必。”
她没敢贸然输血,先取了少量血液测试,确认兄妹俩血型相合,这才唤入随行医官:“朕为延昭拔刀时,你从阿绰体内抽取血液,随时补充。”
“如何抽血,如何输液,在宫里都学过吧?”
医官非但学过,还是天子亲自教导。当时只觉得如此医术闻所未闻,堪称离经叛道,想不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学过,”他应道,“陛下放心就是。”
崔芜仿佛被看不见的鞭子催促,马不停蹄地安排事项,随后又唤来殷钊:“朕拔刀期间,或有外敌来犯,你务必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