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从她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觉出不妙。
果然,这一晚,秦萧是在女帝床榻上度过的。双手照旧被缚于床栏,分明轻易就能挣脱,却叫勇冠三军的武穆王动弹不得。
每一寸肌肤被温柔亲吻,每一处轮廓被仔细描摹。恍惚中,秦萧仿佛跌入海潮,浪头一点一滴积累着,待到最后时刻,不容抗拒地漫过堤坝。
防线一溃千里,他手指抖得握不住杯子,虽被解了束缚,却连小手指都无力挪动,任凭某位陛下拉到嘴边,从指根到指尖细细品尝。
“兄长的身子真不是一般敏感,”崔芜舔了舔嘴角,欺到他耳畔挑衅着,“就是皮肤太薄,稍一刺激就红了一片……以前也这样?”
秦萧瞳孔镀着水膜,脑袋比浆糊还乱,反应片刻才意识到那句“以前”是什么意思。
他危险地眯紧眼:“陛下这是在审微臣?”
武穆王权威深重,奈何崔芜认识秦萧不止一两天,他威震三军时尚且不惧,何况现在衣衫不整、眼泛红痕的模样?
“朕哪敢,”她极正经地笑道,“一时好奇罢了,兄长若不想说,那就算了。”
她嘴上说“算了”,手却在脖颈肩头一带来回游走,指尖好似带着电花,凡经过处,无不激起酥麻的颤栗。
秦萧咬紧后槽牙,分明很轻易就能推开她,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动手。
“陛下以为臣是何等样人?”他从牙关里挤出话音,“那种关系……怎可随意发生?”
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听到秦萧亲口承认,崔芜还是心花怒放:“你真是处子啊?”
秦萧:“……”
武穆王别过头,气得不想说话。
然而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肩头、锁骨,崔芜食髓知味地品尝着这具躯体,就像猛虎将心仪的猎物圈进地盘,既垂涎,又舍不得一口吞下,只能浅尝辄止地品个味。
秦萧被撩拨得心头火起,手指恢复一点气力,扣住崔芜腰身拖到跟前,恼恨地吻她脸颊。
当朝天子欺负人时一套一套,换作自己被人欺负,就开始百般推赖:“别这么亲……痒。”
她蛇一样扭股劲地翻腾,仗着身形敏捷,居然真从秦萧掌控中钻了出去。待要抹油开溜,秦萧眼疾手快地扣住她手腕,又把人捞了回来。
“陛下痛快了,就不管旁人死活,”他恨得不行,拧着崔芜侧颊软肉,“以前没看出来,阿芜原是这般霸道的性子。”
崔芜大言不惭:“朕为天子,当然君临四海霸气侧漏!”
秦萧听得牙疼,实在气不过,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将人拿捏在指爪间,好生折腾了一回。
他发现崔芜喜欢折腾别人,对自己被折腾却没什么兴趣。每次都得把人哄高兴了,十回里也只能得手两三回。
今晚就属于崔芜没被“哄高兴”,将秦萧手一推,缩进被里蜷成一团。
“困了。”
她这么说,秦萧再遗憾也只能罢手,连人带被拢在怀里,又摁住腰间穴位舒缓而富有节奏感地揉摁着:“阿芜连日辛苦了,硬仗还在后面,好生歇息吧。”
崔芜被摁得舒服,卷着被子翻了个身,一头扎进秦萧臂弯。
逍遥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十日后,京中官员抵达镇州,与铁勒会盟事宜摆在台面上。
“铁勒要和,可以,但好处不能不能给足了,”崔芜不给人辩驳的余地,开场定明调子,“我将士沙场浴血奋不顾身,不是为了认爹的。朕与武穆王商议数日,拟了一份和谈条款,诸卿先看看。”
言罢,将文书甩了过来。
盖昀离得最近,伸手捞了个正着,才看两行,眼角开始抽跳。待得瞧完,整个人牙酸得不行。
他没说什么,转手将文书递与谢崇岚。谢尚书瞧完,亦是同一反应:“陛下,这条件……只怕不妥。”
崔芜面无表情:“有何不妥?”
“据臣所知,北境苦寒,物产亦不丰盛。陛下要收回幽云十六州乃题中之义,无可厚非,但您要铁勒每岁进贡十万头牛羊,二十万黄金绢帛……这、这实在强人所难。”
崔芜冷笑:“他姓耶律的踹我国门,屠我百姓,就不是强人所难?不叫他们多出点好处,怎么对得起我将士马革裹尸的赤诚肝胆?”
第336章
谢崇岚脸色难看, 盖昀打眼一瞥,见秦萧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就知这条款是武穆王首肯……甚至大力赞成的。
天子与权臣达成共识, 旁人有再多意见也无力回天。若有人试图争辩,拿出个“仁德教化”“和睦四邻”的大道理, 秦萧便放下茶盏,淡笑着反问一句:“仁德教化,说得极好。只秦某想问一句, 这位大人的仁德教化, 是对着我朝百姓,还是对着屠戮百姓的恶邻?”
那人梗着脖子,还欲力争:“圣人言,以德报怨。若陛下能展示宽宏胸怀,不与胡人一般计较,胡人自然感念恩德, 不战而屈人之兵……”
崔芜眉眼骤冷, 觑着秦萧话没说完,暂且忍下。
武穆王果然有下文:“可据秦某知晓, 圣人还有后半句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位大人能入礼部,想必学富五车,怎的读书只读半边,连圣人之言都记不明白?”
那人大怒:“你、你……”
斥责之语到了嘴边,又被自己强行咽下,盖因武穆王身份贵重, 乃本朝绝无仅有的亲王爵位,他只是小小的正五品礼部郎中,如何敢与之争执?
“诚如诸位所言,胡人犯我边陲,杀我百姓,陛下不与计较,乃是气量恢宏、非常人可及。既如此,为答谢天子不计前嫌,铁勒示以诚意不是理所应当?”秦萧语气平和地问,“还是说,各位大人以为,天子气量不值区区三十万岁贡?”
这话里的陷阱太明显,但凡有脑子的都不会踩。还是谢崇岚捻着胡须,来了句:“天子胸襟不凡,当以铁勒民心相报,区区岁贡牛羊,不过俗物,怎堪与天子相衬?”
“铁勒民心要紧,本朝民心更重要,”秦萧分毫不让,“岁贡牛羊是俗物,却能安抚因铁勒失去亲人故土的百姓,令其重燃活下去的希望。”
“陛下为天子,首当为本朝百姓着想,如此考虑有何不对?”
谢崇岚还欲再言,崔芜却不想听车轱辘话。
“谢卿,”她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瞟着谢崇岚,“朕听你口口声声为铁勒说项,关怀之甚,竟比耶律璟这个正牌国主还要深切。”
“该不会当腻了大魏的臣子,想为铁勒汗王排忧解难吧?”
谢崇岚心口猛震,意识到这话万万认不得,天子早有制衡世家之心,一旦被她扣实“里通外国”的罪名,下场只怕不比荀、李两家强多少。
“陛下说笑了,老臣一日汉家子,一世大魏臣,怎会为胡人说话?”他不动声色道,“只是担心条款苛刻,铁勒拿不出来,索性力战到底,岂不辜负陛下美意?”
崔芜早有考量:“无妨,铁勒人若拿不出岁贡,用松漠草原抵过就是,朕很好说话的。”
谢崇岚:“……”
把人家老巢一锅端了,还叫“好说话”?
谢尚书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好说话”这几个字了。
女帝心意已定,轻易不会更改。礼部官员虽不看好这份和谈条款,碍于天子威重,到底未曾多言,议事完毕便起身告退。
谢崇岚落在最后,临出帐前,只见盖昀稳如磐石地坐在原位。
他心念微动,不露痕迹地走了出去。
帐帘垂落,涟漪般微微晃动。崔芜亲自往茶炉里注入新鲜牛乳,煮到边缘浮起细小泡沫,加入玛瑙色的茶汤。
香气随着乳白水雾蒸腾而起,女帝亲手分了奶茶:“朕不在京中的时日,有劳盖卿了。”
盖昀喟叹:“不敢当陛下的‘谢’字,只求您莫再以身犯险,就算体恤臣下了。”
崔芜摸了摸鼻子,回头见秦萧凉凉睨视自己,那意思大约是:看吧,不止臣一个这么说。
崔芜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朕不在京中时,诸家可有异动?”她心知纠缠无益,直接转了话题。
盖昀见好就收:“陛下新取蔚州、涿州,威望如日中天,且又刚惩治了三陇石氏。京中世家便是图谋不轨,也不敢在这时有异动。”
崔芜颔首,又道:“孙氏呢?”
秦萧神色微凛,与盖昀对视一眼,放下茶盏。
“自陛下降恩孙氏,晋其为顺恩侯,孙氏安分守己,再无私下串联之举,”盖昀若无其事道,“想来是感念天子恩德,自惭昔日所为,于府中静心思过。”
崔芜生生听笑了。
“旁人不知这个侯爵因何而来,先生心里还不清楚?”她微哂,“当着朕的面,不必说这些场面话。”
盖昀却道:“臣说的是事实。论迹不论心,至少从表面看,陛下待降臣无可指摘,日后蜀国也好,南汉也罢,收归中原总是省力得多。”
崔芜:“……”
哦对,忘了南边还有这俩货苟着呢。
纵然中原一统,江南鱼米之地尽归大魏,两线开战亦非明智之举。正因如此,在北境战事打响后,南边的岑明停下征战脚步,一力消化已然占据的地盘。
同为江南割据,在蜀国与南汉彻底归降前,江东孙氏无异于一面彰显天子仁德的金字招牌。此时处置他,得不偿失。
“娘的,”崔芜摁着额角,没好气地想,“被这姓孙的拿捏住了。”
不过不要紧,天下一统只是时间问题,区区西蜀与南汉不足以抵抗大魏碾压的步伐。
至于江东孙氏……
想到自己备下的“后手”,崔芜心平气和了。
总归姓孙的这条命,已在阎王殿前挂了号,再容他蹦跶两日又如何?
“南边且放一放,大军征战亦需休养生息,”她说,“眼下没什么比铁勒会盟更要紧的。”
盖昀也这么想:“陛下当真打算用这份条款与耶律璟和谈?”
“不然呢?”崔芜反问,“闯我家门,屠我百姓,末了想当没这回事,拍屁股直接走人?”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盖昀斟酌道:“若耶律璟一怒之下重启战端,又当如何?”
崔芜冷笑:“那他等着给他老婆孩子收尸吧!”
盖昀:“……”
不论中原朝廷打着怎样的算盘,大魏内部又酝酿着何等暗涌,三日后,会盟使团浩荡北上,武穆王秦萧亲自护卫。
对于此等安排,诸臣看法不一,其中最为纠结的当属孙彦。原以为崔芜命他护卫使团,多少有启用之意,却不想自他抵达镇州,女帝只在当日召见,此后再未宣他入帐。
及至使团启程,一应巡防由秦萧接手,竟是将他当成摆设。孙彦心中忐忑,这一日傍晚扎营,忍不住来了王帐求见天子。
却不想,女帝坐了一整日辂车,浑身精力无处发泄,索性叫上秦萧,出去遛了一圈马。孙彦赶到时,刚好撞见秦萧下马,于红马身前屈膝半跪,示意天子踩着他的手掌下马。
崔芜嘻嘻一笑,竟是从马背上跃下,胭脂色的胡服袍摆飞扬,像一只迎空翱翔的鸟儿。
秦萧惊了一跳,忙伸手接住。崔芜被他打横抱起,十分自然地搂住他脖颈。
秦萧故意瞪她:“摔着了怎么办?”
崔芜半点不慌:“有兄长在,怎会让我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