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铁门逐一洞开,门框拖在青石地上,发出冰冷的长响。得知天子驾临,审讯官员伏地拜倒,大气不敢出一口。
一袭正红裙摆停落眼前,天子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居高传来:“人呢?”
审讯官员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禀陛下,武穆王就在屋里。”
天子不动声色:“你们候在外头,朕有话问他。”
审讯官员急了:“武穆王孔武有力,陛下与他单独相处,若是为他所伤……”
天子轻嗤微哂。
“你们掌着刑狱,平时那么多手段,叫一个人动弹不得,有什么难的?”
官员们苦着脸。
确实不难。
可若没有天子允准,谁敢把这些手段用在武穆王身上?
不管怎样,天子既发了话,底下人再多腹诽也只能乖乖办事。很快,所有人退出囚室,唯独殷钊还想跟着,却被天子一个眼神阻止。
“你也候在外面,”她意味深长,“任何人不许靠近十步之内。”
殷钊欲言又止,终究道了声:“是,臣遵旨。”
正红裙摆拂过门槛,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一指宽的厚度,足够屏蔽所有声音,又有殷钊看守,里头纵是翻了天也不会被人听见。
崔芜踱了两步,负手身后:“冯赟说,史伯仁没有被贼寇挟持,而是勾连前朝余孽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
“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话的对象坐在一把精铁打造的刑椅上,两条精悍有力的手臂反拧背后,被掺了牛筋的绳索结结实实绑住。这样的禁锢力度,莫说一个人,便是一头豹子也没那么容易挣脱。
“……石恭茂虽死,其安插于中原境内的势力却未完全拔除,甚至秘密联络铁勒,意图对雁门守军不利,”秦萧平直无波的话音回荡在囚室内,“史伯仁察觉端倪,一怒之下斩了铁勒使者,又假作对陛下不满,联络上客栈中的前朝余孽,意图摸清所有据点,将之一网打尽。”
“没曾想半途撞见前来查案的冯副指挥使,史伯仁怕节外生枝,正好也需向前朝贼子交一份投名状,干脆将人擒拿囚禁。”
“若非他故意放纵,冯副指挥使也没那么容易逃脱。”
崔芜神色冷凝,不知是否信了。
“黑火又是怎么回事?”
“前朝贼子意图谋刺陛下,不知跟谁买了一批黑火,”秦萧低垂眼帘,“交易过程恰好被史伯仁发现,通知了臣。臣带人离京,顺道去了趟山寨,查验后发现‘黑火’配方错了,点燃后不会爆炸,只会形成类似烟花的效果。”
“臣懒得动手,便将黑火留在原地,至于其下落……陛下最好问问最初搜查匪寨之人。”
最初搜查匪寨之人,正是顺恩侯孙彦。
第391章
囚室之中寂静无声, 大片阴影垂落,覆盖住天子姣好容颜。
她不知是否信了秦萧说辞,逐一问出心中疑惑。
“匪寨所藏当真为前朝余孽?究竟有多少人马?”
出乎意料, 对前一个问题,秦萧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虽然匪寇对外以‘前朝宁王旧部’自居, 所使兵刃亦是前朝流传,但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 “至于具体人数, 据臣估计,少说有千人之众。”
“若非如此,臣亦不会冒险调动临近的原州军。”
他话音微顿,似是想到什么,嘴角连讥带讽地提了下:“不过我猜,报到陛下案头的数目, 应是打了折扣吧?”
他猜对了。
“孙彦回禀, 匪寨贼寇只有二三十人,”崔芜并无隐瞒之意, “若如他所言, 则你这个‘无诏调兵,图谋不轨’的罪名算是板上钉钉,引黄河水也洗不掉了。”
“但我想不明白,若你所言不虚,那么剩下的近千号人去哪了?为何能说消失就消失?”
秦萧亦百思不得其解,下狱这些时日,除了应付审讯官员,大部分精力都在思索这件事。
“臣以为, 凭空藏起一把金锭并不容易,除非将其淹没于金库之中,”他说了跟崔芜类似的话,“如果挖地三尺也寻不到踪迹,那只可能是……”
话未说完,突然不甚丝滑地断了。秦萧自牙关抽了口凉气,低头就见原本搭在肩头的白腻手掌,不知何时挑开衣襟,自领口处滑了进去。
他竭力不露异样:“陛下……不是要审秦某?”
崔芜俯下身,贴着他耳畔吐息:“该问的问完了,该干点正事了。”
热气顺着耳洞钻入,所经之处攻城略地,激起细细密密的粟粒。冷电般的寒战顺着脊椎游走,需要主人拿出全副自制力,才能掩饰住异常。
“陛下,”秦萧开口,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只得干咳两声,“何为正事?”
下一瞬,他恨不能收回方才的话。
仿佛有蛇在游走,蜿蜒的身躯探索着领地,一路辗转攀爬,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越往深处,肌肉越发绷紧,与主人一同如临大敌。
“那么僵硬干什么?”崔芜不满道,“放松点。”
但凡秦萧能回头,铁定拿眼瞪她。
某位陛下在他身上四处放火,还怪他太僵硬?
然而很快,他再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哪怕咬紧牙关,破碎的呜咽依然逸出唇齿。
秦萧反背身后的手死死攥紧,血液滋滋沸腾,撕扯着肌理,灼烧着骨肉。他的耳根不易察觉地红了,那色泽像是有生命般蔓延,席卷了面颊和脖颈。
“外面……有人,”秦萧只觉硬扛乌孙人的酷刑时都没这般煎熬过,每说一个完整的字音都要狠狠抽气,“万一被听见……”
耳垂袭来柔软的触感,像是被什么温热湿润的所在裹住,又一触即分。
秦萧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接下来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酷刑,鼻腔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他竭力克制着本能的反应,发白的手指在虚空中试图抓住些什么。
最后一刻来临时,他被甩上浪头,呼吸变得尖锐而急促,总是思绪清明的头脑成了全然的空白,过了许久才艰难找回神智。
崔芜半俯下身,极眷恋地亲吻他面颊:“舒服吗?”
秦萧:“……”
他压制住颤音:“陛下就不怕……外头的人听见,之前诸多布置功亏一篑?”
崔芜最喜欢他分明饱受情潮煎熬,却不得不强装克制的模样:“放心,这门厚实得很,外头又有殷钊盯着,保管没有第三人听得到。”
她凑近了些,几乎用气音贴着秦萧耳畔道:“再说,兄长的声音那么好听,我才舍不得给别人听见呢。”
秦萧面颊浮红未消,额角青筋又颤作一团:“陛下可知,何为非礼勿言?”
崔芜嘻嘻一笑,将那登徒子的做派模仿得惟妙惟肖:“知道,就是好听的话我不说给别人知道,只说给兄长一个人听。”
但凡秦萧没被绑着双手,铁定要将这满嘴跑马的女皇陛下揪过来,两腮各拧一把。
“事已至此,”难为到了这份上,他还能转回正题,“陛下打算如何?”
崔芜用鼻尖蹭着他耳廓肌肤:“匪寨兵马有差池,自然有人刻意误导。人家煞费苦心,编排了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我岂能不配合着唱完?”
“那……”
秦萧刚说了一个字,话音不甚自然地顿住,盖因衣襟内盘旋不定的游蛇盯上最为敏感的腰腹,在侧腰处不轻不重地拧了把。
秦萧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
答案显然是“没完”,因为很快,第二轮情潮来势汹汹又不可抵挡,将大魏军神裹挟其中,身与心一并沉沦。
囚室牢门关闭了足足三刻钟,方不疾不徐地开启。
就“单独问话”而言,这显然是一段不短的时间,难怪殷钊第一时间迎上前:“陛下可还安好?”
崔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朕有什么不安好的?”
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拭着手指,尽管那只右手白皙纤细,并没有沾染任何污秽。
“传朕口谕,武穆王单独关押,无诏不得探视,更不许任何人私下问话。若要审讯,须得刑部、御史台与皇城司三部官员同时在场。”
所有官员齐声应诺。
天子无意多言,大步离去,身后跟着扶刀的殷钊。
至于她在里头耽搁这么久,又与武穆王私下达成何种协议,唯有他二人自己知晓。
不是没有心思灵敏者,抢先一步溜进囚室,赶着为秦萧松绑:“王爷,委屈您了。”
绳索自腕上脱落,秦萧站起身,活动了下绑得麻木的手腕。他的脸色还算平静,只有极为亲近之人,才能分辨出眉眼下隐藏极深的异样。
借讨好之机行打探之实的官员殷勤道:“陛下有旨,将您单独关押,您看……”
秦萧没说话,只淡淡睨了他一眼。
官员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多言了。
与此同时,镇远侯府。
得知秦萧下狱的第一时间,颜适就想入宫求情,之所以没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某丁姓侯爷抢先一步溜进他府里,将人提前摁住了。
“你给我冷静点,”他毫不客气地将颜小侯爷怼回罗汉床,“我知道你担心你小叔叔,但你现在入宫求情非但起不到效果,只会让给你家少帅多添一重结党营私的罪名。”
“别陛下原本没想对你小叔叔怎样,你去求情,反而火上浇油。”
颜适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要他眼睁睁看着秦萧在牢里受苦,却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陛下就算恼我小叔叔,也不能把人关诏狱里啊!”他满心焦灼,“我小叔叔身子一直称不上大好,诏狱又……万一病了,可怎生是好?”
他难得央求丁钰:“你最清楚陛下的性子,真没法从中劝解?”
丁钰皱眉。
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劝解,只不过……
他看着颜适,确认道:“你只想给你小叔叔换个地方?”
颜适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他更想面见天子陈情,无论怎样,秦萧都不可能犯上谋逆。但丁钰说得有理,天子如今怕是正在气头上,贸然觐见未必能达成目的,还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这倒是不难,”丁钰说,“我确实有个法子。”
他在颜适耳畔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后者眼睛倏尔睁大:“这、这能行吗?”
丁钰点头:“放心吧,保准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