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几天呢?有心率低于80的时段吗?”梁思宇迅速追问,手指不自觉地轻敲膝盖。
医生往上翻看前几天的数据:“基本在83-85左右。”
看看对面微皱的眉头,医生强调道,“她的心脏调节功能还可以。”
IST在心脏科不算什么,而且患者学历高、合作性强,第一次检查,他们都倾向于鼓励为主,不增加焦虑。
梁思宇心却有点沉,如果副交感神经系统正常工作,深度睡眠时,她静息心率应该在50-60左右才对。
况且,她之前的运动习惯很不错,常年游泳跑步,只是最近身体不适,停了锻炼。
他们谢过医生,离开了医院。
下午了,纽约的阳光依旧刺眼,但许瑷达却觉得,今天好像没那么闷热潮湿,天气还算不错。
“Ned,这不是挺好的吗?”她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既然没什么问题,我们去放松一下好不好?我查了一家还不错的清吧,可以听爵士乐。”
这轻松的语调却刺痛了他的神经。
“酒吧?Ada,你明明知道,酒精会影响中枢神经,直接导致心率升高。”
他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牵起她的手,径直走向停车场。
“先回家,有些事,我们必须认真谈谈。”
他的步伐比平时更快,许瑷达踉跄两步,才勉强跟上。
到了车边,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甩开了他的手:“我不上车。”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Ned,你想聊,可以。我们就在这里聊。”
“之前,我偶尔也会喝一杯鸡尾酒,你从来没觉得那是问题。现在,心脏科医生都确定我没病了,去酒吧放松一下又怎么样?”
沥青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一股烦躁窜到胸口。
“没生病?放松一下怎么了?”梁思宇眯起眼,“Ada,你要明白,IST的‘良性’是个相对概念,那是和那些能导致猝死的恶性状况对比的。”
恶性、猝死,听到这种词汇,许瑷达心跳一阵飘忽。
他又在用这种架势吓唬她,似乎只要一涉及健康问题,最终解释权就归他所有。
他语气严肃:“这个名词,‘不当窦性心动过速’,已经明确告诉你,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状态。”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烦躁感油然而生。按他要求,她调整作息、减少咖啡因摄入,都一个月了。
今天医生带来的是好消息,一起去放松一下不好吗?
“你不要夸大其词,我看过资料,医生也说了,这甚至不需要用药。”
他立刻反驳道:“因为它不是心脏本身的病,而是自主神经系统功能失调的一个核心症状!”
“你学过认知神经科学,应激状态会激活‘战斗-逃跑’反应,交感神经系统会被唤醒……”
“别说了!”她尖声打断了他。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在说,IST是一种身心疾病。
她右手不自觉按住了胸口,呼吸加快,水泥地反射的白光让她有点眩晕。
梁思宇马上后悔,他明明想好了,要回家好好跟她解释,尽量客观陈述,既不能让她太轻视自己的情况,也不能让她太焦虑。
他马上靠近,扶住她的肩头:“抱歉,Ada,我的问题,先上车休息一下,我们回家好吗?”
“别碰我!”她飞快地退后。
他明明点着了引线,引爆了炸药,她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了,他却又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她背后有一辆车开出来!
“别动!”梁思宇大吼,一下就把她拉回怀里。
她呆了几秒,余光看到一辆车转弯走了,才反应过来,那车刚才就在她背后驶过,她再退几步就可能被车撞到。
左侧的筋一跳一跳,刚才就沉重的头,又添了一丝钝痛,像一根钢筋箍在那里,越收越紧。
他低头看她脸色,又痛又悔,轻轻抚着她的背:“Ada,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拉开后面的车门,钻了进去,后座上还摆着那条熟悉的毯子,她紧紧抓住,盖在膝头。
到了家,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许瑷达捧着洋甘菊茶,但一口都没喝。
“Ada,你知道吧?我最近有点担心,你经常会不舒服。”梁思宇一边说,一边轻轻握上她的左手。
她马上反驳:“那我也调整作息了,合理的建议都听了。”
“就说今天的事情,医生都没给我下禁酒令呢。你要是好好说,我也可以点个无酒精鸡尾酒。”
“但你不能这样,天天用自己的焦虑来绑架我。”她把手抽了出来。
听到“无酒精鸡尾酒”,梁思宇本来还挺欣慰,可最后一句,用焦虑来绑架她?
她这么倔,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他连劝两句都得小心谨慎。绑架?他什么时候能对她有这种影响力?
他也有点不舒服:“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能勉强你?我还能绑架你?”
之前她承诺去看咨询师,可根本没预约,他明明猜到了,也不敢戳破。除了暗自担心,一点办法也没有。
许瑷达不可置信地抬头:“行,但凡我做的,都是我自己乐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是这么想的,我是个冷漠无情的机器人,对吧?”
她“啪”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直接冲向电梯。
新算法的数学推导特别麻烦,可为了让他少担心点,她多少次打断思路,宁可第二天重新推一遍,也要准时回房。
怕他会难过,她不是连自己的公寓都没有续租吗?
可是,如果这些都需要拿出来一一分说,那还有什么自尊心。
茶杯磕在大理石茶几上的清脆响声让梁思宇一惊,她那句“冷漠无情的机器人”刺得他又痛又冷。
他在电梯里抓住了她:“Ada,Ada,是我不对,是我口不择言。”
他当然知道,她有为他妥协和改变那么多,她一直是个柔软细腻的女孩子,但又骄傲得不肯细数自己的付出。
他把她抱住,怀里的人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他牢牢把她按在胸口,看着她微红的眼角,“Ada,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你别伤心,好不好?”
他把她抱回卧室,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侧脸,等着她慢慢平复。
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咬字含糊,但语气坚决:“没有口不择言这种事。”
人们所说的,某种程度上,都是真心话。
他马上明白了,抓住她的手,硬要和她十指交握:“是我太着急了,好不好?”
他不敢继续往下说,再说下去,又要触碰敏感话题。身心疾病不能说,咨询的事更不能提。
他卡壳几秒,勉强承认:“是我怕,总有一天,你会嫌我烦,不理我了。”
这话一出,许瑷达脸色和缓了一些,她“哼”了一声:“你得了便宜还买乖,我都三个星期没喝一杯正常咖啡了。”
他抱得更紧了些:“那我也尽量找了好几种decaf豆子啊。你不是也说了,现在这豆子喝着还行?”
她白了他一眼,他轻轻按住她的嘴唇,“知道,知道,不只是咖啡的事情,饮食、作息、公寓,你都已经很迁就我了。”
这还差不多,许瑷达稍微放松了点,但还是往后挪了一下。
他摩挲着她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是不是又心动过速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心脏还好。”既然现在不难受了,就没必要再提。
她指向太阳穴附近,“这里,有根筋一直在跳,绷得好难受。”
他的手指轻轻按上来,声音也变得低沉柔和:“什么时候的事?”
“停车场,”她闭着眼,声音很细,“你还一直吓唬我。”
明明是她把他吓死了,那辆车过来时,他差点心跳骤停。
他微微叹口气,手指循着太阳穴往后,左侧颞肌下方的头皮筋膜格外紧绷,摸着甚至有些肿胀。
“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吃颗布洛芬?”
她睁开眼,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吃了药。
他知道按摩不过是种安慰剂,但依旧轻柔地按着太阳穴附近,等待止痛药发挥作用。
晚上,他陪着她清淡饮食,又提议在花园里坐会儿,她却说想回房休息。
迎上他担忧的目光,她轻声解释,“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安安静静待会儿。”
“当然。”他点点头,读懂了她的潜台词,她想有点自己的空间。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卧室,许瑷达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站在书架前寻觅。
重要的医学手册,他习惯在各处都备一本,以便随时翻看,也许,这里也会有一本DSM-5。
果然,她在书架中间的位置找到了它,厚厚的,和另几本书一起,横着放在这一层书的上面。
她深吸一口气,先看目录,寻找PTSD的相关章节。
她往后翻页,忽然看到了一张便签,贴在“其他特定的创伤及应激相关障碍”那一页,上面写着,“CPTSD,see ICD-11”。
餐厅里,梁思宇来回踱步,看了一眼时钟。一小时了,他现在回去,应该可以了吧?不会被认为追得太紧吧?
万一她又头痛不舒服了呢?还是得早点上去看看。
第46章
当梁思宇回到卧室时, 许瑷达窝在床上,音响里放着舒缓的小野丽莎。
他心头微动,坐到床边,摩挲着她的手:“后天下午, 我们没实验, 去你说的那间酒吧, 好不好?”
她手指微颤, 点了点头。
梁思宇以为这个夜晚终于回归了宁静,可半梦半醒之间, 却感到一丝亮光, 迷迷糊糊睁眼, 看到她正握着手机。
夜色浓重, 她的侧脸被手机的白光一打, 带着点瘆人的意味。
许瑷达确实失眠了,DSM-5枯燥得要死,一大堆细碎的诊断标准。
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教科书?既没有系统性的成因分析,也没有案例佐证,更没有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