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痕钦对痛向来耐受力强,缝针时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是频频朝着二楼走廊望去,偶尔会仰着脸轻笑一声,好像楼上正有个人趴在护栏上跟他说话似的。
白昊英预备缝针前,陆痕钦终于舍得分出几分心思给身边的人,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离谱:“缝的时候……能不能尽量对齐?”
“嗯?”白昊英还当他担心留疤,宽慰道,“伤口不深,没伤着肌肉,不用这么讲究‘对齐’。”
“不是这个,”陆痕钦迟疑了下,屈起无名指轻轻点了点掌心,声音压得很低,“我是说姻缘线。你小心点,别给我缝断了,尽量对对齐,缝好看点。”
白昊英:“……”
陆痕钦感叹:“之前的枪伤那么严重,也完全避开了感情线,一定是天意……所以你缝好一点。”
白昊英面无表情地在这位难搞病人的“监督”下处理完伤口,趁陆痕钦的心思又飘回夏听婵身上时,才开口打听情况:“最近有什么打算?”
陆痕钦分神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甜:“过两天跟小婵去挑灯。”
要出去啊……白昊英憋了半天,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为哥们两肋插刀是他白昊英义气,他的语气都带了点试探的磕巴:“就你们俩?旁人……能掺和吗?比如,比如我……”
陆痕钦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个没开窍的傻子:“我们情侣出门约会,带你这个电灯泡算怎么回事?白昊英你加班有怨气我可以多付你工资的,别说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话。”
哈哈,跟妄想症说什么呢?
白昊英手上用纱布狠狠一勒,见陆痕钦下意识蜷了下手指,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包扎。
但该叮嘱的还是得说,他收了玩笑的心思,严肃道:“别自己开车,出门都让司机送,安全第一。”
“你说买灯?”陆痕钦失笑,“我们坐州际列车,小婵没有坐过全玻璃穹顶的车厢,我们一起去,可以看到雪山与红色峡谷。”
他的面上都是甜蜜的憧憬,眼底细碎的亮像落了星光,客厅里奢华的吊灯洒下暖融融的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层柔焦,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都成了玫瑰金的装饰。
如果是以前,听说陆痕钦要出门散心白昊英当然是一万个满意,可今时不同往日,左右为难后,他只干瘪地说了句:“我说平时通勤。”
“啊……”陆痕钦点了点头,笑意微微,“好的,我知道了。”
第二天,陆痕钦给乔蒂发了条短信,只有简短的“谢谢”两个字,私下又让人送去了份礼物当作谢礼。
乔蒂很快打来回访电话。陆痕钦正忙着,却还是抬手示意秘书孙文远稍等,抽出身接了起来。
事务缠身,他主动将第一次停药后的情形简略说了说,话里话外,是对乔蒂再三的感激。
乔蒂耐心地听他讲完,说:“很好,恭喜,其实夏小姐才是你的药对不对?你根本不需要其他任何药物辅助。”
她话锋微转,语气里带了点认真:“不过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让伤痕变成你的镇定剂。”
陆痕钦下意识朝着自己左手看了一眼,他确实有考虑用激光烧掉疤痕,并且已经付诸行动看过医生,上午做完第一次后,激光祛疤仪的冷感还若有若无地残余在皮肤上。
从前这疤痕在身上,他从不遮掩,可现在不一样了。
夏听婵以前总夸他长得好看,那身上留疤算什么呢?
陆痕钦第一次戴上了护腕。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间的布料,低声应了乔蒂的话,心里却全是夏听婵看到他伤口时蹙起的眉。
到了下班时间,陆痕钦手头的事其实还没了结,却还是准时收了工。
为了这趟远门,他把接下来大半个月的工作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但今天还是要早点下班。
晚上要跟小婵一起包饺子吃。
谁知归心似箭地赶回来,饺子还没吃上,孙文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有文件得他过目。
彼时陆痕钦和夏听婵已经包了三十多个饺子。他以前捏的褶子总稀稀拉拉的,夏听婵站在旁边手把手教了许久,最后实在忍无可忍:
“陆痕钦,你真不会假不会?”
陆痕钦敛下眼,镇定道:“听是听懂了,但上手似乎又没感觉了,小婵你握着我的手带我包几个我找找感觉?”
夏听婵扯了下嘴角干巴巴地“哈哈”两声:“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已经‘带着你’的手包了十个了。”
“嗯,你手把手教的那几个,我都下锅了,快煮开了,我们可以吃着做着,边煮边吃。”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就响了。
陆痕钦手里还捏着个敞口的饺子,眉眼往下一耷为难地看向她,夏听婵只能伸手点了接通,把手机贴到他耳边。
他偏过头,肩膀往她那边微微压低,听完孙文远说已经到了门口,才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沾了好些凌乱的面粉指纹。
陆痕钦趁机近水楼台,下巴一收,在她侧脸上亲了下:“我去签个字就回来,等我一起包。”
“那我先去收衣服。”夏听婵转身要往楼上走。
他笑着拉住她,刚才没空拿手机现在倒是能放下饺子皮留住她了。他从第一盘煮好的饺子里夹出一个,吹了又吹,另一只手虚虚托在下面,递到她唇边。
夏听婵怕烫,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冲他竖起大拇指在自己胸膛处锤了锤:“我包的,没话说。”
他便笑了,眼底漾着光,问有多好?
这人自问自答的本事有一套,还没等她接着自夸,就把那个被咬了一半的饺子送进自己嘴里,装作客观地评了句:“确实还行。”
“切。”夏听婵上楼去了。
陆痕钦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才走向玄关。
作为秘书,孙文远不是第一次来家里,可今天一踏入门,他便握着文件袋傻在原地,被眼前颠覆性的景象给震惊了。
曾经的“性冷淡样板间”的别墅被某种鲜活的气息浸染。鹅黄色窗帘代替了原本的纯黑遮光帘,沙发上随意搭着条香芋紫的针织毯,连玄关的琉璃摆件都换成了插着洋牡丹的奶白花瓶。
原本沉闷的黑白灰好像成了作为陪衬的铺垫底色,更加亮丽的明亮色以窗帘、摆饰撞色进来,整栋房子明显更有活泼感。
更重要的是,秘书训练出来的察言观色本领让他在还没进门前,就看到了晾在阳光房的一众女士服饰。
数量不少,招摇又显眼,明摆着是同居了。
孙文远压下心中震惊,心想陆总平时里看起来对个人大事根本不闻不问,也从来没听过丁点儿绯闻,没想到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这就坠入爱河同居了。
“陆总……”孙文远卡顿了一下,又想起今天下午会议时瞥见的对戒。那时他只当是豪门常见的商业联姻,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具象化的热恋。
陆痕钦当然知道孙文远那几秒呆滞时的心理活动,以前每次有外人来访时他都谨慎地将属于夏听婵的生活用品收起来,但现在他不愿意了,一直遮遮掩掩显得他好像读书时一看到老师就把牵住的手松开的渣男。
所以他特意把家里归置了一番,大大方方将她的物品摆出来,像在宣告什么,又像只是自然而然地,让她的气息填满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陆痕钦打开鞋柜:“请便。”
孙文远往鞋柜一看,2/3的地方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女鞋,春夏秋冬一应俱全,陆总自己常穿的鞋反倒只占了一层的位置。
他换好鞋道了句“打扰”,刚走进来,还没穿过客厅,一股食物的香气就先飘进了鼻子。
“稍等,”陆痕钦说,“我先把火关了。”
“抱歉,不知道您还没用餐。”孙文远捧着文件,在客厅中央站得小心翼翼,眼尾往餐桌
一扫,果然瞧见摆着两份餐具。
“没事,平时这时候早吃过了,”陆痕钦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带着点轻快,“今天是心血来潮,约好跟她一起包饺子,所以才拖到这会儿。”
“要尝尝吗?”陆痕钦在厨房问,“味道还不错,我爱人手艺很好。”
孙文远当然婉拒了,但脱离了公司的陆总看起来生活气息太浓了,尤其是第一次见他习以为常地穿着围裙,将家居服的袖子挽了几层露出胳膊的居家模样,跟平时在公司里冷冷淡淡的样子大相径庭。
孙文远顺着话头夸道:“陆总,您和您爱人感情真好。”
陆痕钦的脸上浮出更生动的表情,他将饺子都捞出来,端到餐桌中间,“嗯”了一声。
“您跟您爱人怎么认识的?”孙文远还是有些好奇,“party?画展?”
陆痕钦压住笑,云淡风轻地说:“不是,我们是同学,很早就在一起了。”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种虔诚的眷恋,他说:“她是我的初恋。”
“那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孙文远由衷地感慨,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陆痕钦仔细翻看着文件,偶尔提出几个关键问题,孙文远一一作答,来之前他早有准备,陆总工作时向来严谨。
只是陆总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往楼上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牵挂。
孙文远也跟着往上瞥了眼,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陆痕钦在落款处签好了字,语气自然地解释:“她在收衣服,收完就下来吃饭。”
“哦哦……”孙文远连忙应着,心里却默默算着时间……
从进门到现在过了许久,楼上竟没传来半点声响。
陆痕钦盖好笔帽,将文件和笔一起递还给他,淡淡道:“辛苦你了。”
“那我先回去了。”孙文远只当是自己在这儿,让陆总的恋人不便露面,连忙起身告辞,免得打扰到两人共进晚餐。
陆痕钦点点头,正事一了,转身就往楼上走,脚步里微不可察地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孙文远又鞠了一躬,转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餐桌,两碟醋碟里,对面那碟的表面已经凝了层薄薄的蜡状薄膜,像是许久没被碰过了。
他没多想,换好鞋出了门,上车后打开车灯,随意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阳光房里的衣物竟然还是来时的模样,分毫未变。
孙文远愣了愣,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下一秒,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陆痕钦将电动衣架缓缓降下来,他侧着头,唇角扬起无奈的弧度,像是在对空气说着什么。
而后,一件一件地,独自一人将这些衣服整齐收下来。
第36章
日子似乎正一寸寸挪回应有的轨道。
陆痕钦持续规律复诊,褪去了最初的抗拒,他甚至会主动约乔蒂的时间,希望用更高的就诊频率换自己早一点康复。
“我再也没有用过阿托品。”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指尖捏着戒指转来转去,无名指上的印子比从前深了不少,应该是他做这个动作时会下意识把金属边缘硌进皮肉里的缘故。
陆痕钦说:“我能看见小婵的时间很短,每次看不见之后就需要等很久。”
他顿了顿,松开戒指,十指交叉搁在膝盖上,指节微微泛白:“虽然有心理准备了,我也告诉自己,只要足够冷静,缓过去后总能找到她……但等待真的太痛苦了。”
“前天晚上,我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晚安,她就不见了。我一整夜都没能合眼。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应该是她睡着了,你不知道她睡觉的时候非常安静,也不乱动,所以听不到声音是正常的……我怕吵醒她,不敢翻来覆去大肆地找。”
乔蒂问:“那后来找到了吗?”
陆痕钦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摇头:“没有,但只要感觉不到她在,我就静不下心,最后我在衣柜里蜷了一晚。”
“上回不小心洗坏了她的衣服,所以最近给她买了很多衣服……”他嘴角极淡地抬了一下,来不及浮现就隐去,“她说我这是报复性购物。但我看不见她的时候,就把所有衣服堆起来把自己围在中间,裹住自己,闻得到她的味道我的精神会好一点,时间好像也能过得快一点。”